职业背债人先被利用后被抛弃 骗局背后的“金蝉脱壳”

两家艺术培训机构的跑路，实则是精心策划的“金蝉脱壳”式诈骗。10月22日，北京市市场监管局联合市公安局经侦总队通报了“职业闭店人”全国首案。今年上半年，“艺术伞”和“木艺艺术”两家教培机构因经营不善，委托中介提供闭店服务。中介招募“职业背债人”，提交虚假文件使企业更换法定代表人，原法定代表人得以卷钱跑路。北京市市场监管部门依法对涉事企业的多个主体进行了行政处罚，撤销虚假的变更登记，并对背债中介实施了一系列处罚措施。

实际上，“职业闭店人”只是“职业背债”产业链的一个分支。在这个庞大且隐秘的金融骗局中，中介招募“职业背债人”出卖个人征信，操作方实际操盘，对背债人的财务状况进行包装，替代企业法定代表人承担债务，或者从银行骗取房贷、装修贷、企业贷等大额信贷。一旦资金到手，中介和操盘手全身而退，留下毫无偿还能力的“职业背债人”面对逾期债务以及失信的人生。

“艺术伞”是一家儿童美术与陶艺创作培训机构，在北京有6家门店。今年五一节前夕，“艺术伞”多家门店突然关闭，闭店前几个月，一些门店还在降价促销课程，不少家长预付了上万元买课。据不完全统计，“艺术伞”的跑路波及2000多名学员，涉及资金高达2000多万元。天眼查显示，“艺术伞”背后的两家注册公司均在今年4月更换了法定代表人。

“职业闭店人”是近年来日益增多的一种诈骗手段。一些中介个人或机构与有一定负债、经营困难的预付式经营企业合作，利用法律规定的程序使企业变更法定代表人，协助原公司负责人转移资产、逃避债务，并按负债总额收取高额佣金。“艺术伞”跑路案例中，“职业闭店人”团队的收益可能高达上百万元。

周滨曾在河北短暂从事过职业背债中介，他介绍，能参与闭店的“职业背债人”主要是征信“纯白户”，即从未申请过贷款或信用卡的人。成为企业“背债人”的门槛相对较低，只要个人征信无异常且无犯罪记录即可。不少中介活跃在贫困的农村地区，针对社会闲散人员和教育水平较低的人群，宣传“出售个人征信，就能拿到百万元的回报”。

北京工商大学法学院教授吕来明指出，此前的一些“职业闭店人”案件多作为普通民事纠纷处理，消费者难以找到责任人。此次北京通报的“职业闭店人”首案，市场监管部门第一次做出了行政处罚，查处了包括企业原老板、背债人、操盘中介在内的整个链条，对其他地方侦破此类案件具有示范效应。

近年来，“背债”产业盯上了个人征信。在抖音、小红书、知乎等社交平台，关于“职业背债人”的推送评论区常常出现“收白户”等公然的招募信息。薛方指出，目前中国已建立全球规模最大的征信系统，查询信用报告成为金融机构开展信贷业务的必要环节，但个人征信的价值也开始被诈骗团队觊觎。

郭宏是一位来自河南洛阳农村的农民，离异并独自抚养两个孩子。2022年，当地一位熟人向他承诺只需前往郑州申请房贷，就能获得几十万元的贷款。郭宏不懂金融和征信，最终被骗去贷款购买了一辆汽车和一套房产，但没有从中介和操作方那里获得承诺的资金。2023年上半年，他开始被银行催促还贷，最终成为征信黑户，等待警方破案。

周滨描述，在背债产业链上，背债人被称为“客户”。除了“纯白户”，“客户”还包括只有四五条信用记录且没有逾期的“小白小花”、轻微逾期过的“大花”。操作方会根据不同的信用记录匹配相应的背债业务。通常情况下，为了让“背债人”成为共犯，在操作方和中介层层抽取佣金后，“背债人”还是会拿到不少收益，为此付出的代价是由于贷款逾期，他们会成为征信黑户，甚至被纳入“失信被执行人”名单，限制高消费等。

截至2024年11月3日，中国执行信息公开网显示，已有超过846万的失信被执行人记录在案，“职业背债人”便是其中的一部分。

北京市天岳律师事务所执业律师聂成涛坦言，“职业背债”的手法与许多金融诈骗的本质相同，只是手段升级，看起来不那么像诈骗。在“职业闭店人”套路中，一个关键环节是企业办理法定代表人变更。但实际上，这一步骤是按照正常法律程序进行。近期，他在处理一起金融诈骗案时，追踪的线索指向了上海一家代办公司，但代办公司声称只是执行正常的业务。

企业贷是“职业背债”中较为常见的一类。符合条件的客户被引导至特定银行，进行贷款额度评估。中介通过制造频繁的银行流水，伪造背债人的财务状况。达到一定额度后，背债人到银行签字并取款，开始信贷操作。接下来，中介会以“背债人”的名义办理营业执照，正常纳税，伪造企业运营良好的假象，直到贷款获批。

2023年末，上海警方破获了一起涉及6000万元的贷款诈骗案件。在一个案件中，房产中介先将房产合同价格做高，安排“背债人”接手房产。房产中介伪造购房者的财务信息，并贿赂银行工作人员，完成贷款审批。最终，34名涉案嫌疑人被警方逮捕。

“职业背债”的另一处隐蔽性在于，背债中介在更换企业法定代表人或骗取银行贷款后，并不会立即退出，还会在事后进行风控。操作方从背债人的收益中拿出一部分进行风控，即替背债人偿还银行贷款或帮助企业维持运营，以防背债人因无法承受失信和催债压力，主动报警。

“职业背债”操作的隐蔽性给事后的案件调查和定性带来了极大难度。在“职业背债”相关案件中，获得收益的背债人通常不会主动报案，因为他们也是共犯。而那些被迫沦为“背债人”的受害者，维权之路则异常艰难。多位专家提到，如果能够落实资金监管，可以一定程度上遏制“职业闭店人”的行为。对于骗取房贷、企业贷的背债套路，主要依赖于银行在追债过程中发现线索后来报案。

周滨决定退出背债行业，并在社交平台上发文劝阻更多人加入背债。背债中介的话术往往夸大背债的收益，对成为“黑户”的危害避重就轻，但成为“职业背债人”，影响的不仅仅是个人征信，本人及家人在升学、择业、贷款、社会评价等方面也都会受到影响。